🕸️捕梦网🕸️

拾肆 (14)

   

    “金惠允,问你道题。”午休差不多结束的时候,赵素英坐在了金惠允旁边的空位上——余笛妈妈担心她在学校吃不好,让她中午午休也回家。

     “哦行。”惠允接过本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远了一些,尽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自然:“月考的题?老师不是讲过了吗?”

     “那个我没听懂。你讲讲你怎么做的。”

     

     金惠允耐着性子讲了两遍,渐渐被赵素英盯得后背上生出如蚂蚁爬过般不适的麻痒感。

     “你看我干什么,看题啊。”

     “年级第一现在也太高傲了,给老同学讲了两遍题就这么不耐烦。”

     赵素英的眼神似曾相识,惠允发觉脑海里的碎片争先恐后地咬着钩。她放下笔,尽力直视她的眼:“我没那个闲心思跟你扯解题以外的事。”

     “唷,不至于吧大忙人。”赵素英的眉毛扬了扬,“听说,年级里只有你一个人做对了这道题?让我来猜猜,这是为什么呢?”

     “你一向不擅长几何证明的,不是吗?”

      教室里的细碎杂音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怂恿着视线们相互勾肩搭背,佯装着漫不经心地向教室的一角进发。后背的蚂蚁饥不择食地露出了獠牙,肆意地啃噬着皮肉。


      金惠允啊,你怎么会那么天真,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开学一个月后才姗姗来迟的接近和搭话真的只是为了普通的学习互助,以为拥有着各异姓名的甲乙丙丁们也会拥有不同的灵魂。

      她看见“泄题”一词像乱世中杀出血路的英雄代表,从黄舒燕不经意扬起的嘴角登顶,欣然接受着众人的推崇备至。赵素英只是笑着,以上帝的姿态看着自己的子民合力将齿轮推向一个又一个悬崖。

      三十四岁的金惠允当然不是唯一一个知道这是不攻自破的无稽之谈的人,但谁会拒绝观赏篝火上方迸开的耀眼星火呢?

      ——火光多好看啊,反正那根行将炭化的漆黑柴木又不是我。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需要替自己的言行负责。没有证据就不要信口开河。”

      “我们什么也没说啊。”少女们无辜地摊着手,甩动的马尾将被风吹到身上的灰烬扫落在地。

      “别自己先气急败坏嘛,我可什么都没说呀?”赵素英笑得很明朗。金惠允第一次觉得,少女的聪明会这么令人胆寒。

      你是什么都没说。

      却也什么都说了。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是唯一一个做出来的人而已啊?”

      “会做就是会做,我没有必要向你说明这种无聊的问题。”

     “那你就怨不得别人怎么说你了。是你自己藏着掖着的——”

     “你故意不说清楚,是不是因为觉得喜闻乐见呀?大家都觉得你有自己的门道,让你很满足吧?”


      “我也做出来了。”

      “课本23页拓展习题的原题,卷子上做了变形提高了难度。”余笛从后方绕到赵素英面前,举着自己的错题本,“我只是第三问最后运算错误扣了分。”

      “有空不如多揣测揣测出题人。”余笛的脸圆圆的,一笑眼睛就会眯成细细的弯月牙,看上去人畜无害,“老师总让我们回归课本,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说对吧?”

      “看来你跟奇葩关系不错?”

      “我只是觉得委屈,”余笛一脸无辜地耸耸肩,小小地鼓着腮帮子,“明明我也差一点就算做对了。”

      上课铃适时响起,走廊上的同学纷纷快步往教室里走,教室里一时闹哄哄的。赵素英收起打量的目光,抄起草稿本回了座位。

      “谢谢。”金惠允犹豫了一下,赶在老师还在后门时凑过去低声说。

      余笛把惠允推过来的巧克力糖收进抽屉,低头把书翻到今天要讲的那一课,表情没什么波澜,“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坐我椅子。”

      老师从前门走上讲台,黄舒燕低头在抽屉深处翻找着什么,身子有意无意地后仰。

      “会被坐得很烫。”余笛说。

      惠允点点头表示理解。黄舒燕拿出第二支黑笔放在桌上,又把先前就在桌上的那支放了回去,身体后仰的幅度和刚才如出一辙。



      新班主任推行以同桌为单位,两两一组值日的制度,今天刚好轮到惠允这一桌。余笛做事很利索,两人一个整理一个分类,把最后一袋垃圾放在指定的位置时,天上的云还镶着银边。


      “真羡慕你,每次会做的都是全对。不像我,明明步骤公式都知道,最后总是计算错误。”两人往校外走时,余笛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你下次检查的时候把数值代回去倒推一遍,比从头一步步重新算方便,又准又快。”惠允说。

      余笛沉默了一下又笑开:“学霸的独家秘笈这么不设防?”

      “告诉你我又不会少块肉。”惠允哈哈笑着,挥手回应门卫室玻璃后“仪式感大叔”的道别。初秋的傍晚温温凉凉的,偶尔会有风来把大地依依不舍挽留的辐射温度拂走一些。

     

      “惠允呐!这里!”后脚跨出校门的同时,锡祐的身影和声音同步出现。

      “欸?!你怎么来啦?”惠允绕过稀稀落落的人群和车辆向他走去,书包里没喝完的水随着步伐的起伏在水瓶里晃出好听的声音。

      “今天结束得早。”锡祐的手动了动,看了看惠允身后还是没有抬起来。

      “你朋友?”他用嘴型问惠允。

      惠允犹豫了一下,“同桌。”

      余笛慢悠悠地走过来,和锡祐打了个招呼又转向惠允,用手挡着嘴很小声地问:“男朋友?”

      惠允不禁腹诽: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同学之间打招呼需要自己做两次人际关系划分和鉴定。

     “不是啦。”惠允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锡祐,暗自庆幸没在他脸上捕捉到尴尬。


     “哦哦。”余笛点点头把手放下,音量恢复到锡祐刚好能听清的大小。

     “你也姓金啊,”她小小地指了一下他校服上的姓名牌,“看来是哥哥?”

     “嗯。我是她哥哥。”锡祐搭着惠允的肩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还故意很爷们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我妹有点路痴,我怕她走丢。”

     金惠允表示肩膀很痛并且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大兄弟你找借口就不能找个不毁我形象的?!


    但她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嗯,是我哥。”

    “哦~”余笛朝惠允点点头,小声赞叹:“你哥可真帅。”

    “没有没有,也就比我妹好看一点。”锡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地撩了撩有些长的刘海。

    金惠允小朋友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很多大大的问号。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哥,”金惠允仰起脸,对着新捡来的便宜哥哥金锡祐报复性地笑:“帮我拿书包。” 

    锡祐的表情怔了怔,手却很自然地接过了书包——如果忽略刚接过去时手突然一沉的部分。

    “走吧回家了。”三人挥手道别,锡祐搭在惠允肩上的手走出去好一会儿才放下。

    

     “书包给我吧,”惠允回头看了一眼,扭头回来对着锡祐故意拉长调子,“锡祐哥~哥?”

     “没事我背着吧。”可怜的金锡祐在金惠允选手疑似撒娇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目光盯着向前延伸的一小排地砖,耳尖的变化却连渐暗的天色也表示无能为力。

     “话说你每天都背那么重的书包上下学啊?” 

     “差不多吧,今天周五所以书带得比较多。”

     “难怪个子...嗯。”锡祐非常自我感觉体贴地点点头,可惜恰到好处的静音模式并没有帮他躲过一记铁拳。

     “哼!”惠允气鼓鼓地叉着手,没了书包的重量步子走得飞快,一下就把锡祐甩在身后。他一开始倒也不急着追,直到红绿灯口才把试图三秒冲刺的惠允一把拉回安全岛上。


     “很危险!”锡祐皱着眉低声嗔责。

     “好凶喔。”惠允瘪着嘴不依不饶,“谁家哥哥对妹妹是这个样的。”

     “还气呐?”锡祐只觉得无奈又可爱,伸手把她乱掉的头发抚顺,“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你不喜欢下次我就不说了。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惠允斜了他一眼没说话。你个大屁眼子,《偶一天》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之后还不是天天说要买个苹果箱回家走哪带哪。


     “刚才校门那儿有老师,要不那么说下回会被赶的。”锡祐低下身,压着嗓子小声解释。

     惠允刚才就从他生硬的动作和一直往后飘的眼神里猜到了大概,但她诚心要逗他,“你很有经验哦?”

     “我没有!”锡祐急忙否认,片刻后却又燃起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有又怎样?!”

     “不怎么样。”惠允大笑着,心却突然从刚才无厘头的欢闹中冷静下来。


     是啊,有又怎么样呢?

     现在的金惠允和金锡祐是完全自由的两个人。她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喜欢这样的他,他也完全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喜欢另一个“她”。

     ——就像一切原本的轨迹那样。


     金惠允当然可以,也能够为被自己改变的十四岁乃至三十四岁人生轨迹负全责——虽然从目前已知的来看,除了十四岁的轨道上被三十四岁的自己平添了锡祐那部分,其它都大同小异。

     但不论是三十四岁的她还是十四岁的她都不可以,也没办法为金锡祐乃至未来时空里金路云的人生轨迹中发生的改变负责,哪怕这一切都是自己正在、并且很可能会继续造成的。

     也许目前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改变小一些,再小一些——

     如果能殊途同归,这一切也许就不会被收束的世界线抹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周围环绕的光轮模糊了它的边界,月光看起来雾蒙蒙的。

     说不定这样会更好。

     

     绿灯亮起,马路对面的绿色小人开始原地迈步。

     “走吧。”

     “嗯。”

     地上的影子穿过车灯,路灯,街灯,在或明或暗的灯光下时长时短,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来到往常分别的路口,惠允转过身,顺着锡祐的协助套上两条书包带。

     他说得对,书包真的好重,重得让人连话都没办法轻易说出口。

     “拜拜。”他笑着挥手,“明天补习班见。”

     “拜,”她呼出一口气,也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对不起。

     可我还是很想在每个明天见到你。

    


     初三第一次月考的家长会安排在了周一晚,家离得比较近的几个同学被安排留下来帮忙布置教室,以及引导家长签到并找到对应座位。

     金惠允作为年级和班级第一,自然是逃不掉例行的经验分享——原本是该惠允的家长来分享教育经验的,奈何今天来的是不善言辞的爸爸。原本站在教室外围观的惠允实在看不下去爸爸被“挂讲台”,和站在一旁焦急看表的老叶示意了一下,大大方方走上台,把从老师那里听来的至理名言换个说法和角度再给在座的家长讲一遍——老生常谈的也不过是那些,况且惠允家除了严而不苛的教育方针外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独门绝技。惠允一口气发言完毕,在掌声中深鞠一躬走下台,看着坐在台下的爸爸一脸骄傲竖起的大拇指笑开了花。


      流程走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总结和家长答疑环节了。惠允轻快地轻哼着曲子穿过长廊来到办公室,取回暂放在老叶办公位的书包,一边思考着待会儿要吃点什么来补偿傍晚的小三明治没能填饱的肚子。她正搭着栏杆在长廊尽头吹风,有位大叔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同学,你们这的男厕所在哪儿啊?”惠允扭头,看见是黄舒燕的爸爸——这次家长会班上唯二的父亲之一。

      “这里走过去尽头就是了。”

      “行,谢谢啊。”大叔的背影渐渐掩入不算明亮的灯光里,惠允回过头闭上眼,继续感受夜风的爱抚。


      “看见我爸了吗?”这回是黄舒燕的声音。

      “那头的厕所去了。”惠允随手指了指,听着脚步声远去。

      为什么她也是爸爸来开家长会呢?

      为什么今晚不是妈妈来开我的家长会呢?


      楼上的班级似乎有些已经结束了会议,楼梯口开始有三三俩俩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在回声的混响下听得人心里有些乱乱的。惠允反手一摸,发现书包拉链上的塑料小挂饰不见了。她忙跑回办公室寻找,却在老叶的办公位周围一无所获。她不死心地兜了一大圈,终于在后门发现了挂饰的身影,上面还有被鞋不经意踩踏过的痕迹。她拿到洗手间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正拿出纸巾准备擦干挂回去时,隔壁男厕所外传来了奇怪的嘈杂声,她下意识躲在了女厕所门后的阴影里。


      “诶?这孩子有些眼熟啊,是不是你以前同学?”

      “黄舒燕?好久不见了。”

      “哦对对,是叫舒燕来着。你怎么站在男厕所门口啊,哦在等爸爸啊,黄爸爸您好您好。”

      “你好你好好久不见。李蕾妈妈对吧,您也来开家长会啊?”

      “可不是嘛,刚开完。刚才我还说看见那里有个人有些眼熟,一看是舒燕,我还问她怎么站在男厕所门前来着。”

      “我还以为她还在做男孩梦呢!”

      “蕾蕾!小时候的玩笑话就别老拿出来笑话人家了,光小学都笑话好几年了还没过瘾呐?黄爸爸,小孩子说着玩呢!别在意。”

      “我那不是玩笑话。”

      “黄舒燕!别说了,还嫌脸丢得不够大吗?咳,小孩子脾气大,聊她两句她还不高兴了……”

      “理解理解。青春期嘛,谁家孩子都一样……”


      客套的谈笑结束,脚步声匆匆分道扬镳。金惠允担心一出门撞个正着、落下个听墙角的罪名,索性在阴影后多等了一会儿,直到男人小声的呵斥声彻底远去才走出门。

      夜风又凉了几分,楼梯口越来越热闹,她后知后觉地想起爸爸还在等自己,急匆匆地往教室赶,却在长廊遇见了步履匆匆的爸爸。


      “对不起爸爸,刚才东西掉了我回去找了半天。”惠允以为是爸爸迟迟等不到自己着急了,抬头却见爸爸的凝重神色没有因为自己的道歉解释有丝毫缓和。

      “惠允快跟爸爸来,我们要赶紧去医院,妈妈在等我们。”

      “妈妈怎么了?”惠允跟着爸爸跑下楼梯,着急地询问着。

      “不是妈妈,”爸爸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后座门让惠允先上,随后急匆匆地把自己塞进副驾驶位,“盆津医院,拜托尽快。”


      惠允猛地想起来,那是外婆住院的医院。

      “准点报时。现在是,2010年10月11日,晚9点整。”出租车内的广播标准而冷静地向听众宣告着时刻,惠允在“滴滴”的数秒声和爸爸催促在外上大学的姐姐尽快买票回家的声音中瞪大了眼。

      


      不该是今天的啊。

      





  -TBC



惠允看起来总是在两个重大问题上挣扎和纠结

也许会让人觉得不痛快

但那是她最大的阴影和最在意的事情之一

所以改变也必然只能是一点点相互推进的


评论(15)

热度(40)